【歷史武俠】克段 - 第二章-1
西元前785年，鄭太子掘突12歲。
12歲，命運訂定掘突臉上不屬年齡的抑鬱。與其他公子不同，掘突並未過上養尊處優的日子。天色未明之際，掘突便由近侍喚醒，摸黑練劍。劍術練罷，自行打水梳洗，清冷的井水從頭上灌下，總使他連打幾個寒顫。或若寒冬，便就地以霜雪擦拭身子，年紀尚幼之時，掘突往往凍得兩唇發紫，12歲了，倒也能面不改色的感受刺骨冰寒。
鄭伯姬友，封地本在黃河中游一代，為畿內諸侯，十數年前經朝臣任璉建議，以賄賂虢、鄶二國的方式，使二國各獻十邑。鄭伯明在鎬京，暗地積極新城，開田建土，定稅修租，同時將太子掘突遷居至此，以定民心。
掘突對於自己遷居於此的意義十分明白，明是坐鎮新城，實則逃難避禍。據說十年前的夜裡，他由信人匆匆遷送至此，至於父親，從此未出鎬京一步。
掘突對於父親面容幾無印象，但國人口中的父親，是極賢能的國主，當今周王無可比之，大大不如。
說起當今周王姬靖，越老越昏，喪亂無道。日前竟不顧魯國嫡長子尚在，逕指魯國次子姬戲為太子，原因竟是小小姬戲生得可愛，甚得姬靖歡心。
「荒唐，真是荒唐。」掘突忿忿拍向几面，几上水盉波紋搖曳。
仲夏正午，薰風熱緩，四簾低垂。掘突正於側廳覽簡，竹簡呈遞鄭國探子於四方探得的消息，隨時回報國主姬友及太子掘突。
「太子？」何柊推門而入。何柊為掘突近侍，服侍至今已有10年之久，如今何柊年屆17歲，對掘突益發忠心。
「何柊，如今周王無道，諸侯難忍，民心不再，終有一日教父親取而代之。」掘突本就生得濃眉大眼，此時義憤填膺，更顯武朗。
「太子噤聲，此時國主位居鎬京，雖急情已過，勢力仍舊有限。隔牆有耳，此番言語給人聽去，麻煩可就大了。」何柊壓低聲量。
「哼，連在咱們新城，也得那般低頭度日麼。」掘突忿忿「何柊，既然父親時刻受人看守，不得踏出鎬京一步，那麼我想悄聲至鎬京，見上父親一面。我爺兒倆一心，不怕他周王千軍萬馬。」
「太子，」何柊重複著幾年來相同的話語「未得國主親令，您得潛伏新城，靜待其變。」
「你瞧我仍是那昔日小兒？」掘突下顎緊抿堅毅線條「你留守新城，我去去便回。若有人前來，且道我病了無法見客。父親那你莫憂心，只說攔不住我便。」掘突一頓「你速理駿馬乘我前往，備下路線盤纏，本太子即日上路。」
何柊謹慎地望著掘突「太子，如今黑術橫行，您貴為我鄭太子，此行未備親衛已令人憂心，屬下又怎能不隨您一道前往。」
掘突笑了，放下手中竹簡「就知道，你是隨我一塊兒的。」
黑幕將臨，兩匹駿馬飛溜側門，城守低頭，只作不見；時刻屆至，隨即關上新城四門，照舊如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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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裡，兩人於山洞紮駐，洞外升起一團營火，主僕二人分食乾糧。
「何柊，近來黑術盛行，聽聞與十年之前任氏血案有關。說起這黑術你總支支吾吾，究竟有什麼是城裡不能說的，如今只你我二人，總得與我分曉。」掘突剝著乾糧問道。
何柊略一遲疑「太子，有些消息本是國主不願教您知道，但如今您隻身在外，多少得明白外頭情況。」何柊沉思「這當從何說起……傳聞當年天地未明之時，有一黑蟲，汲天地之精化作黑龍，黑龍貪食黃沙而亡，軀體橫為崑崙。」
「這我知道，昔日你我出宮，途遇殯喪人家，喪歌便有這麼一段。」掘突道。
何柊道「是啊，此節編為喪歌，巷弄皆知，但其時更有諸多內容，後人並未知曉。」
「讓你快說啊。」掘突急道。
「傳說當年黑龍纏鬥后土之精，黑龍受逼，胸嘔龍丹，卻遭后土之精吸去，從此下落不明。
後世天地分曉，花木團盛，天王伏羲偕地母女媧造人，一時人間繁茂。
惜乎，一朝共工之禍，天蓋傾塌，女媧欲煉青石補天，伏羲卻不肯相助。女媧想方設法找來昔日龍丹，入鼎煉石，終得補天。但那龍丹本非可得之物，女媧勉力讓龍丹強留鼎內，已耗竭精力，青石煉罷，女媧神盡，龍丹衝鼎而出，再次下落不明。女媧飛身修補天禍，力盡墜地，撞翻煉鼎殘石，絕息而去。」
「是這樣……」掘突睜大雙眼，連連點頭，聽迷入神。
「伏羲見女媧為救人世，神盡而亡，懊悔之下協助人間收拾殘局，扶持人王軒轅治理天下，並將女媧煉石之鼎悉心收藏。」
「女媧娘娘……」掘突黯然「這故事，又怎與黑術相關？」
「其時天精地靈，天地能量依四時循環，有生法，自有殺著，無所謂黑術。是人世以貪嗔癡使術，才有所稱黑術一脈，流傳於世。」何柊續道「天下各術，分有三派。天術，又稱仙術、神術，是天神方能策動的力量。地術，又分人術、精術，人術由人修煉，精術由木石蟲鳥吸收地脈精華而成。所謂地術，凡能感應天地脈動之物，即能修習。」
掘突略帶睏意「那……那麼黑術，又乃何物驅使？」呵欠未畢，又是呵欠「再說一會兒就好，我……我想聽。」
「黑術啊，」何柊面色一暗「黑術為人術旁支，乃人心所驅之惡毒術法……屬下父母當年便為黑術所害，痛苦哀號，慘不忍睹。」何柊閉上眼，父母的呼喊猶在耳邊，而他顫抖於暖榻之下，兩腿發軟，走不了，卻也喊不出聲。
月色空空，土蚓啾啾，天生山風，樹籟悠悠。
「太子，您睏了，睡吧。」何柊為掘突蓋上薄毯，向營火丟了幾支乾木，握緊刀柄，凝神養息。
「在外頭……別叫我太子……」掘突身為太子，終是不慣奔波，囈語間，沉沉睡去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