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歷史武俠】克段 - 第一章-2

( 夜 - 許慎《說文解字》 )

近侍趙屣痀僂身子，一如以往輕巧入內，寂靜的冊房沒有發出一絲聲響。

「報，后生王子，五體健全。」趙屣跪俯於地，頭臉壓得極低，聲音迴盪在空曠的冊房之內。

姬靖內心一緊，沉聲問道「當真五體健全，沒有一絲殘缺？哭過沒有？聽得人聲？眼睛張開沒有，有瞳仁沒有？」

「王子幾經太醫檢視，確實五體健全。」趙屣小心翼翼地答道。

姬靖沉吟「王后醒來沒有？」不待趙屣回話，姬靖思緒飛快翻轉，略一頓道「將這東西七竅灌鉛，打斷四肢，丟入河裡。」



「王上，」趙屣低聲道「王后緊抱王子，不許任何人靠近。」

姬靖沉聲「王后知道了。」

趙屣走進一步，輕聲道「王后知道了。」

姬靖為王，一妻數妾，正妻齊姜氏，承繼齊國女子天生的美貌與溫婉，才德具受後宮及國人尊敬。

姬靖之父厲王姬胡，晚年橫練稅賦，國人動亂，乃至棄宮奔逃，並由共伯和暫代朝政。姬靖作為太子，躲藏召公府內，背負國人罵名，以及對於因他而死的召公子的虧欠。

是她，齊姜氏，姜嫄，作為齊侯的女兒，卻甘願陪在他身邊看盡人間冷暖，並有了齊國及召公的勢力，才讓他得以保全登基。

即位之初，姬靖以為能過上王的日子。是她，脫髻去簪為自身美貌請罪，求王勿要貪戀美色，休得晏起罷朝，同時進言廣修民間十數年動盪之殘破，止息外族十數年趁亂之垂涎。

這姜嫄，周朝王后，姬靖患難髮妻，好容易兩人苦盡甘來，怎地又得面對如此折難。

姬靖嘆了一口氣「走吧，隨寡人瞧瞧王后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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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后宮殿，梁柱環繞，富麗端莊。姬靖走的匆忙，衛侍未及通報，姬靖一個伸手，推門而入。

此時正廳堂外圍滿下人，廳內姬妾竊竊私語，見得姬靖入內，均是面容一肅，齊聲跪安。姬靖無視地上人等，逕入內堂。

即使夜深，周王所到之處亦是點滿燈火，此時姬靖面對的卻是深沉漆黑的房間與女人的嗚咽。

暗房之中若有黑物顫抖，不祥的氛圍令姬靖肩頸浮起一層淺淺的冷汗。

天際轟聲大作，低的不能再低的烏雲連打幾個霹靂，狂雷似乎便在頂上，豆大雨點猛烈擊破窗欄，驚射閃光打在女子沾染血汙汗水的臉上。

姬靖不禁退後一步，隨即強自鎮定命人迅速掩補窗欄，並入屋內點上數十盞燈火。

屋內漸明，只見一名面目姣好的女子縮瑟於床榻之內，長髮沾黏汗濕散亂於胸背，血汙沾染衣裙，唇色慘白，懷中緊揣一名嬰兒，嗚咽啜泣。相較於此，那名初生嬰兒卻是不哭不鬧，面容安詳。

「王上，姜嫄求您了……」姜嫄乍見姬靖，將懷中嬰兒摟得更緊，雖是哭求，一面卻更往角落縮去。

「阿嫄，天意啊，事關我周朝未來，」姬靖見姜嫄如此，心下不忍，揮手命人盡數退於外室，向前幾步坐於床沿，輕聲道「斬他一肢，咱嫡長子，寡人仍舊立他為王。」

「王上啊，那干眾來歷不命的巫覡，豈可聽憑野人胡言便傷及我兒，我兒命苦啊！」姜嫄放聲哭喊，全無平素端莊形象。

「阿嫄，妳明白的，任氏一族為我周朝歷代神官，乃蒼天與先祖的使者，從不妄言。何況此間干係我朝將來，更是謹慎，絕無錯言。」姬靖柔聲安撫姜嫄。

「王上，您瞧瞧這孩子，打生出來便無哭鬧，安靜乖巧。這眉眼，和您一模一樣，您怎忍心剜去他的瞳仁。這笑容，和您如出一轍，您怎忍心灌啞他的嗓子……這手腳，與您同樣健壯，您怎忍心斬去他的一肢一足。王上，這是您的孩子，您看看，這是您的孩子啊！」姜嫄撲跪在床榻邊，嘶啞嗓子淒聲哀嚎。

姬靖動容。王后齊姜氏溫婉宜人備受國人愛戴，一顰一笑莫不得體，從未如此失態。如今這染血哭號的女子，可是他那巧笑倩兮的王后姜嫄？

「阿嫄……」姬靖輕輕為姜嫄攏上滑散的衣襟，輕撫姜嫄白皙柔美的臉龐「寡人失德無能，才使王子背負喪名，是寡人的不是。」

「王上，早產生子，古有先例，婦女體弱，偶有驚嚇，胎兒滑落早產得保即是大幸，何況天佑我兒五體健全，怎又有謂早產無缺者是我周朝覆亡禍胎云云？今任氏那幫巫覡，竟汙衊王嗣，意圖使我王嫡子背負滅朝汙名，實在罪不可赦，活該株連九族！」

姬靖停留在姜嫄髮上的手指一僵，即便知道任氏一族從無虛言，可王后乃是和他患難與共的髮妻，如今兩人的第一個孩子便是如此不祥之物，教姜嫄如何承受。

姬靖揮手命侍女進入內堂，輕聲道「仔細照顧王后與王子，命王后挑揀好的幾個奶娘即刻前來，王子早產，加意照料，不得有失。」語罷輕輕觸碰嬰兒臉頰，小王子咯咯笑了起來。

下了一夜，窗外暴雨，似無止歇。